1987年年底,著名的语言类型学家伯纳德·科姆里的著作《语言共性和语言类型》由我译成汉语,出版前,科姆里为这个汉译本写了个序言,序言的最后一句话是:“衷心希望中国的语言学研究者能得益于这个中文译本,从中意识到世界语言的变异范围,从而能把汉语置于这个变异范围之内来考察。”一转眼已过去20年,欣慰的是,今天“把汉语置于世界语言的变异范围内来考察”已经成为我国很多语言学研究者的共识,甚至成为一个指导行动的口号。
每个国家的语言学家总是以自己国家的语言为主要研究对象,这是很自然的,但是语言学家的根本任务是揭示人类语言的本质。人类语言的本质既体现在语言的共性上,又体现在语言的个性上,语言的共性和个性是一个铜板的两面。语言可以千变万化,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变异有一定的范围,要受一定的约束,变异的范围和约束就是语言的共性。这就是语言类型学的基本主张。
长期以来,我国大多数语言研究者在研究汉语时,由于缺乏一种世界眼光,最多也就是拿汉语跟少数几种常用外语作一比较,结果往往是把属于语言共性的东西看作是汉语的个性,而把汉语真正的个性给抹杀了。眼界是否开阔,这跟研究的目标是否远大有关。如果我们根本不想揭示人类语言的本质,为一般的语言学理论做出贡献,那当然就不必去关心世界上其他地方的语言。这种状况正在发生重大的变化,越来越多的人已经意识到,我国的语言研究者应该而且可以为揭示人类语言的本质做出应有的贡献;意识到我们的眼界必须打开,只关心自己母语的状态必须改变。
现在关心语言理论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大家已经认识到,没有一定的理论框架是观察不到语言事实的。但是对具体语言的描写仍然是提出理论假设的基础,这一点必须永远牢记。作为一个语言学家,他的研究对象始和终都是语言而不是语言理论,中间研究语言理论也还是为了研究好语言。
语言的描写离不开语言的实地调查,我们在语音调查上已经做了许多富有成效的工作,但是在语法调查方面还刚刚起步。对我国汉语方言和民族语言的语法调查有很多不足之处,主要是缺乏一个好的调查框架,花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却拿汉语普通话的语法框架来套其他方言和语言,那些方言和语言的一些重要语法现象反而没有调查到。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极大的遗憾,科姆里和史密斯编制的语法调查问卷正好能弥补我们的缺憾。刘丹青君长期以来关注语言类型学的进展,对汉语方言、民族语言和世界其他地方的语言始终保持浓厚的兴趣,又有较好的理论意识,现在把它介绍过来,而且加上详细的注释,添加了大量的语言素材,重新编制为《语法调查研究手册》,这是久旱逢甘雨、雪中送炭,一定能大大改观我们语法调查的现状,使刚刚起步的大规模语法调查走上正轨。
关于这本手册的特点和功用,刘丹青君在卷首语和“引言说明”中已经有全面的说明,我就写上面这些话,祝贺手册的出版。相信随着我们语法调查工作的深入和改进,在调查者的共同参与下,手册也会作相应的修订,日趋完善。
沈家煊
2007年9月